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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這裡是我的地盤,我說了算。」

 ───────

  

  六道花無正在沉沒,連同所有的感官一起。並不會痛,只是非常的寂靜,連自己的呼吸聲都聽不見。周圍的液體有些濃稠,這使得他下墜的速度非常慢,深沉的力道將他不斷向下拖,他想掙扎卻全身無力。

  他盡力閉氣,卻還是嗆進了好幾口水,感覺五臟六腑都火辣辣的疼,也不知道是嗆的,還是被腐蝕的。

 

  ──然後,被用力拉了起來。

 

  「喂!沒事吧?」消跪在水面上,一手探入河裡將他撈了出來。

 

  「咳、咳咳……」離開水面的時候新鮮空氣猛然湧入,花無連連咳嗽了好一會才緩過氣,狼狽的擦了擦頭髮上滴落的水痕。

  「抱歉,我剛剛想到了別的事情。」

  花無發現自己沒有辦法控制地不斷回想河面倒映出的畫面,如果不是消還抓著他,他想自己還會再一次的沉下去,「原來將自己掀落天台的,不是狂風,而是爆炸啊」這樣的句子不斷在他的腦海裡游蕩著。

 

  「不,那個不是你的問題。」消鬆了一口氣,另一隻手探入水面摸索了半晌,撈出了一面鏡子。

  那是一個八角形的小鏡子,邊框上掛著兩條藍色的流蘇,大約只有手掌大小而已。

 

  「這是什麼?」

  「惡夢鏡子,一種惡作劇的小道具。」消皺了皺眉回答道。手掌一收,鏡子就這樣粉碎了,「不用在意。」

 

  「比起那個,這個先給你吧,雖然算不上質料多好。」消遞過來的是一件外套,還有一套衣褲。

  花無微微得臉紅了,他現在才發現身上的衣服褲子已經被腐蝕得差不多,自己幾乎可以說是赤身裸體著,身為一個亡靈他當然不會有替換衣服這種東西,於是也沒有拒絕。

  尺寸竟然意外的合身。

 

  「好了就走吧,能動嗎?」消敏銳地發現花無的身體還有些使不上力氣,不爽地嘖了聲。

  一般亡靈掉入人間之河沒幾秒就會被腐蝕乾淨,大概因為花無是「那個人」的關係,才只有衣服被熔掉,不過儘管如此精氣的消耗仍舊存在。

  ──果然還是很不愉快。

  

  花無一抬頭便發現前面的水面上出現了棧道,還貼心的有扶手。

  「這個,不打算解釋一下嗎?」他沉默了幾秒後這麼說。

 

  「神力。」消簡單的解釋。

 

  「還真是簡單易懂──這算是作弊吧?」雖然是疑問句,卻是肯定的語氣,現在想來消出現在自己身邊的時候,就有走後門的嫌疑了,不過為什麼是他?

  雖然有些疑惑,但是花無並不打算詢問,如果自己應該知道,那麼就會知道的。

 

  「這裡是我的地盤,我說了算。」消任性的說道,這大概是他幾百年來難得的任性吧?不過他自認自己還是有拿捏分寸的,如果不是知道花無不會喜歡這樣,他早就動用自己的權限讓他過關了,哪裡還會讓他來參加考試浪費時間。

  魂測什麼的對於花無來說是不需要的,消的目的也並不是取得花無的數據。

  而是為了所謂的──特別權利。

 

  「作弊不好。」花無像是在對小學生說教的老師,擺正了臉色,如果不是沒有戴眼鏡,說不定還會推一下眼鏡順便反光一下。「雖然我很感謝你拉了我一把。」

   他踩上木板,消變出來的道路很穩,預估就算在上頭跳江南style都沒有問題。

  「但是這樣不會太過份嗎?還是說其實這也是考試的一環,比如說監考官之類的。」不過監考官出手幫考生什麼的也不太對勁。

 

  「只有你一個喔,這是我的私人行動啦。」消不以為意的哼了哼:「不讓你過關那才是太過份了,」他朝花無露出一個輕鬆的笑容:「我不是說過嗎?這裡是我的地盤啊。放心好了,其他人不敢講話的。我是淨洗廳的廳主,魂測全程包含成績到冥府的輸送,都在我的權力範圍裡。」

 

  「聽起來似乎很厲害。」花無不太了解狹縫之間裡的運轉方式。

 

  「『狹縫之間』有八個廳,以奈何廳為首,底下有人間、畜生、修羅、地獄、天界和餓鬼六個廳,淨洗廳是在此之外獨立運作的,雖然有些時候還是要服從奈何廳下來的指是啦,不過大致上就像是第二把交椅那樣子喔。」

  消頗為得意的說:「我們這裡的員工福利也很好,輪休啊年終啊還有尾牙抽獎之類的活動,運氣好的話可以抽到陽世旅遊卷,最小的安慰獎也有冥府一日遊或是血池刀山觀光喔!比起單調死板的奈何廳還有每年員工都快要過勞死的人間廳,我們絕對是最好的選擇!所以魂測結束以後請務必要選擇我們淨洗廳。」

  不過他的宣傳詞裡出現了令人有點在意的活動名稱。

 

  「……你已經很確信我會留下來了啊。」

 

  「我相信花無的能力一定能達到留下來的標準,就算達不到我也會讓它達到。」明目張膽的說著犯規的言論,消的樣子彷彿在說包在我身上。

 

  「不,請不要那麼做。」花無微微扶額:「可以的話請讓我用正常的方式完成測驗。」 

 

 

  說著,兩人已經踏上了岸,花無的腳跟才剛離開棧道,消便突然推了他一下。

  破風的聲音。

  還沒來得及說話,花無踉蹌了一步,眨了眨眼睛發現三支短箭斜斜地插在腳邊,只差兩公分就會穿透他的腳掌。

 

  「真是驚人的發言吶,淨洗。」從對岸的樹林裡走出的人散發著明顯的惡意,赤裸裸的沒有要隱藏的樣子。「身為負責魂測流程的廳主,卻說出這種要作弊的言論──下一次會議的彈劾對象就挑你們淨洗廳怎麼樣?」

 

  消挪動了腳步將花無護在身後,臉色幾乎是瞬間就沉了下來。

  「混蛋,黑羽!」他不爽的低吼。

 

 

  「黑羽?」花無看向來意不善的白髮孩子。

 

  雖然名字裡有個黑字,不過這個孩子給人的第一印象卻是白。白皙的膚色,白色的短髮,白底藍紋的女性水手服和短裙,整體來說是個非常漂亮的孩子。

  他的手中有銀白色的十字弩,這讓花無忍不住瞥了眼插在腳邊的銀白色短箭,看得出來這三支箭是向著自己來的,如果不是消推了自己一下,肯定會穿透腳部吧。

  「黑羽真名,是黑無常。」消將短箭拔了起來,「是個超級討人厭的混蛋,不是我說,你還是少跟他來往比較好。」

  瞪著黑羽,他補上一句:「最好是有多遠離多遠!」

 

  唰唰兩支銀白短箭狠狠撞了上來,在即將穿透消的腦袋時突兀的一頓,彷彿被一層看不見的屏障擋下,落到了地上然後猛燃燒起赤色的火焰。

 

  「說別人的壞話也不知道要小聲一點,」黑羽冷冷的說:「還是說,你是故意讓我聽見的?」

 

  「是啊,故意讓你聽見的,要他離你這個危險人物遠一點有什麼不對?」消嗤笑:「還是說你敢做不敢承認?就這麼怕別人說話?嗯?每一次都是你們故意妨礙他回到狹縫之間來,濫用職權阻止他參加魂測,還有好幾次直接把他丟進輪迴裡!」

  消的眼裡沒有笑意。

  

  「我不過是按照規定來而已,像他這種混帳類型根本不需要魂測,直接丟進輪迴裡就可以了!」黑羽高聲反駁:「比起我,濫用職權的應該是你吧?不僅幫這傢伙作弊,還用神力在其他考生的道路上設了重重障礙!」

  

  「是啊,我濫用職權了,不僅給了花無提示,用神力替他開了後門,還偷偷在其他考生的道路上加了許多超難的關卡,全部都是為了要讓花無回到狹縫之間來。」消說道:「但那又怎麼樣?我已經受夠了每一次都只能看著他離開!」

  赤色頭髮的青年唇邊泛起一抹冷意。

  「人間廳的你一定無法了解吧,這種一再重複的痛苦。」

 

  狹縫之間的八個廳各司其職。黑白無常隸屬人間廳,那是人類死亡後來到狹縫之間的第一站,主要工作是判斷亡靈應該要滯留或者參加魂測以準備進入下一個輪迴。

  而淨洗廳和其名稱相同,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淨洗魂靈,這裡的淨洗不單指去除魂魄上的細微雜念,更重要的是清除所有此生的記憶,讓魂魄以最原始的模樣展開新的人生。

  消是淨洗廳的廳主,負責下達消除記憶的判書,幾百年或是更久以來,指示著淨洗廳底下的人將名單中的人選按類別消除記憶。

  已經數不清到底有幾次了。

  消下達過無數次「那個人」的除憶判決書,承受了無數次的離別,還有無數次的「你是誰」。

  一次兩次被忘記了,他還能夠告訴自己「沒關係,忘記的話,再說一次就可以了、再一起擁有共同回憶就可以了」,但對方始終要進入輪迴,始終要展開一個新的人生,他與他的時間不長,最後的最後還必須親手消除他們的共同記憶。

  一次兩次。十次二十次。然後是一百兩百次。

  

  消發現自己已經受夠了只能夠看著他離開的自己。

  ──反正他是主掌記憶的廳主,所以為什麼不可以?

  

  這個可是「那個人」輪迴了這麼多次,好不容易沒有被黑白無常干擾,還因為自家助理的誤打誤撞而參加了魂測的一次啊?錯過的話,下一次這麼好的機會不知道要等多久了。

  「我不後悔。」消這麼對黑羽說道:「我只是做了你這個膽小鬼不敢做的事情而已。」

  因為他的干涉,這一次的魂測等於是沒有意義的,所有的魂魄測出來的數值都會大亂,必須重測。之後各式各樣的抱怨和工作會撲天蓋地的湧來吧──也許會拖累到整個廳的工作。

  但他已經下定決心,做好了準備。

 

 

  黑羽真名感到渾身僵硬。

  又是這句話。

  不久之前,他才在奈何廳聽見的,惡魔般的嘲諷。

  「我只是做了你這個膽小鬼不敢做的事情而已。」

  奈何挑釁般的神色,還有站在那傢伙面前的消堅決而銳利的目光。

 

  好像、有什麼東西發出破裂的劈啪聲,細細而苦澀,緩慢滲透了出來,層層疊疊交織成洶湧的──

  

  ……小真。  

 

  那是,過去的聲音。輕柔的、熟悉的呼喚。

 

 

  「──開什麼玩笑!」

  黑羽真名手中的十字弩發出爆裂般的刺眼光芒,像是歪曲的鏡像猛然扭曲了起來,掙扎抽高,發出響亮的呼嘯聲。

  「你明明什麼都不知道──!」伴隨黑羽的尖叫聲,一支銀白色長箭突兀地出現在消的面前,與看不見的屏障擦出火光。

  

  白髮孩子手中的十字弩,變形成了一把成人高的巨弓。那大小不應該是孩子可以拉得動的,但黑羽不僅拉動了,還能夠面不改色的連發數箭。

  不對,不是面不改色。

  連黑羽都沒有注意到,清澈淚水滑下臉頰,滴滴答答的落了下來。

 

  「啊啊,這樣子就爆走了嗎?」消擋下對方發出的箭矢哼了聲,「嗚哇,竟然還哭了,搞什麼,弄得好像他才是受害者一樣。」

  

  「是你把人家弄哭的吧。」站在消身後的花無用手刀砍向對方腰部:「讓女孩子哭的人最差勁了。」

  「嗚喔!好痛!」沒想到會被突擊的消痛呼一聲,空出一手來揉了揉腰部:「下手真不留情啊你!」

 

  「那是對差勁傢伙的天懲。」花無沒有回頭的向前走去。

 

  「那傢伙又不是女孩子,而且被攻擊的是這邊喔!這是正當防衛啦!」消不滿地說道,那時候他沒有一刀捅過去就不錯了。

  花無走過他的身側,還在繼續向前。

 

  「不要再過去了,那邊我沒有納入保護範圍啊喂!」消警告。

  

  「沒關係。」花無回答了這麼一句,然後一步踏出了消的屏障。

 

  

 * 

 

  「今天訪客還真多。」奈何說道。

  背景是那扇搖搖欲墜的辦公室門。

 

  「那是因為奈何大人您魅力無邊啊。」對面的人這麼說道,內容雖然是奉承,卻讓人覺得陰森森的,好像有一股冷氣從腳底吹了上來,弄的人全身起雞皮疙瘩。

  就連奈何好像也禁不住這種感覺,搓了搓手臂。「不用那樣拐彎抹角的,你就直接說吧。」他頓了一下補上一句:「如果為了藍色小褲褲的事情要我道歉就放棄好了,我不會說的喔,因為什麼都沒看到嘛。」

 

  「明明就看見了吧。」黑髮的古典美人這麼說道,微微瞇起了眼睛:「那可是只有我才能看的寶貝啊?不打算為此負責嗎?」

 

  「負責?娶他嗎?」奈何開了個玩笑。

 

  「你想死嗎?」對方也以玩笑反擊,雖然語氣完全不像是在開玩笑。

 

  「投降投降。」奈何舉起雙手。

 

  「我的要求很簡單。」不顧奈何「那是最後一塊藍莓口味的耶」等等亂七八糟的抗議,他伸手把盤子上最後一片餅乾放在唇邊:「『不管你要做什麼,不要把小真拖下水。』」語音落盡,餅乾也同時消失在口齒間。

  

  奈何鼓頰反駁,「我才沒有把小黑拖下水呢。」

   

  對方不置可否:「有沒有這回事你自己清楚。還有,像小孩子一樣的動作不適合你,那只會讓我想在你臉上揍一拳。」

 

  「暴力不好。」迅速恢復正經,奈何輕笑。

 

  「但它在大多時候可以迅速且有效的解決問題──我說真的,小真還是個孩子,他什麼都不知道,不要把你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扯到他身上。」

 

  「你不打算問我要做什麼?」

 

  對方冷笑:「別想對我下套,奈何大人。我才不管那些事情呢,就算你想把整個狹縫之間敲掉重蓋,那也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只有真名。黑羽真名,那才是他真正在乎的。

 

  「那傢伙要回來的事情,你也不打算插手嗎?」奈何語調試探。

 

  「要回來,那是他自己的事情。」對方哼了聲:「你也很清楚吧,如果他不願意,沒有人可以逼他,那個人從以前就是那個樣子。」

  拍拍餅乾屑他站了起來,警告的目的已經達到,雖然不曉得這個任性的傢伙會不會聽進去,但他已經一秒鐘都不想留在這個地方。

  連聲再見都沒有說,自顧自的起身之後,他的身影很快地消失在走廊上。

  

  「哎呀呀,還真的是被討厭了啊。」一點也沒有遺憾的樣子,奈何從櫃子裡摸索了一下,然後發現餅乾已經沒有了。

 

 

 

tbc

字數:4284

 

好像不小心寫出了兩個變態……(捂臉)

2012.12.29 九川千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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